再发一次,不行走石墨
正文:
我总是在夏天的时候期待秋高气爽,但事实上,等真走到落叶的大道上,又免不得想念色彩鲜亮的街道和波子汽水里碎裂的清爽气泡。
不懂知足的恶劣心态,总归是比包裹着我的热浪更让我难受。
在这样的初秋,午后的拍摄现场,棚内温度仍然爆表,我手里的文件被手心洇得软软的。人来人往又着急忙慌,似是一屉奔波忙碌的热热乎乎的小笼包。
棚顶的四盏大灯打出暖烘烘的光,锦户站在正中间。这种光总带着魔力,融掉身边无足轻重的一切,只将光芒万丈的他捧到我们眼前。
有些人生来就是完美的。
完美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只懂仰望。
拍摄还在继续,我早已经不是锦户的经纪人,今天来是为了手里的文件。
这是一个电影项目,制作方发来了电影脚本,以及试镜邀约。
从横山那开心的样子,这部电影的含金量就能窥见一二。
这不,我也是第一时间就把文件给人送了过来。
锦户拿到文件之后的笑容灿烂,仿佛刚才拉着我撒娇,苦着脸不断抱怨的那个锦户,是我因为太热所产生的幻觉。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们成立了一个临时小组,为了锦户的试镜做着准备。
这几年锦户的发展,谦虚点说也是数一数二,顺风顺水。
且不说他这张脸和天分,单凭他是横山裕的弟弟,他手上的资源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能让这样一位要啥有啥的主儿这样重视的电影,自然是群狼环伺,隔壁公司的那个影帝这个一哥的,听说好多人铆足了劲儿要竞争同样的角色。
我们自然是严阵以待,研究剧本,分析人物,打探导演和制片的意图和喜好,把能想到的都做了。
从来无法无天的锦户小祖宗也认真起来,试戏练形体找感觉,日程愈发繁忙,他的眼神却透着光。
终于,离试镜的日子还有两天,公司放了假,从一直紧绷的状态中稍微舒缓下来,以便养精蓄锐,调整出最好的状态。
如果说我们大部分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补眠,大概就能想象出我们最近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了。
我醒来的时候,横山还在睡。
他躺在我旁边,呼吸平缓。
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着家里的大床不睡,非要来我家和我挤,但实话说,我并不讨厌他像这样偶尔的小固执。
而且,这张脸,我真的怎么也看不厌。
忍不住伸出手,指腹点过他的轮廓,抚过他的眼眉,饱满的唇线。他却在这时突然睁眼,我赶忙想把手缩回,却被他一把抓住。
我有些窘迫,他却笑了,温柔的,眼里有化不开的蜜糖。
嗯,嘴里也有,甜丝丝的。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快要炸了,他却亲着我的耳垂,对我说:“等忙过这阵子,你搬过来吧。”
“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得太近了,我什么都没听清。撑出一段距离,望着他的眼睛问他。
这下倒好,刚才还在熟练地耍流氓的人,一下子又变得羞涩又含蓄,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
“我,我是说……你,你搬过来,过来和我……”
“什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又好像含混着把所有音都吞回了肚子里。
“和我住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才直视我的眼睛,终于把一句话,却又像用尽了肺里所有的气,立马几乎缩成一团,我伸出手一拉,顺势就滚到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为自己抓准他的弱点,成功耍流氓反败为胜而沾沾自喜,也没忘了回答他。
“好。”
声音里带着我没有料想到的颤抖,心底涌出的欢喜将我淹没。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我能在他身边,不是远远地望着,不是默默地跟着,不是卑微地等着。
我能站在他身边了,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和身份。
这好像,都是真的了。
不由得想哭,我知道这有点没出息,更知道,他只是把我一直以来在心里积攒的都勾了出来,又把它们都变成甜的了。
横山走后的晚些时候,我去了涉谷的酒吧。
喝两杯酒,在心里为自己庆祝一下。
涉谷在台上唱歌,今天人不多,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我本来打算默默地庆祝,喝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憋不住,正巧涉谷唱完在我身边坐下,话就不受控地冲出口。
“我说……”
“我有件事……”
没曾想涉谷也在同时开口。
“你先说。”涉谷也愣了下,随即让我先说。
若是平时,我肯定会先听他讲,再说自己的事,可今天不一样。
我一股脑儿将最近紧张的工作和我与横山之间的发展说完,然后说出了我决定搬去和横山同住的决定。
涉谷听完,抿了几口酒,才说道:“嗯,挺好的。”
他的反应不咸不淡,反倒令我的雀跃躁动平息了不少,才感觉出一些不好意思,连忙想转移话题。
“对了,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事?”
他仰头将酒杯里的威士忌饮尽,可能是喝得太急了点,吞咽的时候拧着眉头。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明天酒吧关门,我最近医院事情比较多。”
“哦,好。”我没多想,给自己和他都倒了酒,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喝了没几口又撺掇着他上台唱我想听的歌。
他回到舞台上,唱着我喜欢的歌。
若我的家里有小叮当的抽屉,我一定会乘着时光机回到这一刻来打自己。
明明那样明显,为什么我会忽视,涉谷眼睛里的潮汐。
假期的第二天,锦户的试镜在明天下午,公司的接送已经安排妥当。
我悠闲在家收拾行李。
虽然平时总是嫌弃自己的小狗窝,但真要离开了,才发现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有舍不得的回忆。
回忆很多关于横山,而且,嗯……少儿不宜。
然后,一个鲑鱼钥匙扣从沙发缝隙被摸出来,让我想起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
不知道丸山现在在哪里。
我搬走了,他哪天回来了,看不到我会不会难受?
我好像还没有和他道歉。
我好像,欠他不只一个道歉。
当我从之前那段时间中抽离,回过头看,更加觉得自己对丸山有多么恶劣和残忍。
负罪感远远大于愧疚感,又掺杂一种我很难说清的感情,心口有些涨涨的,酸酸的。
我掏出手机想给丸山发条信息,告诉他我搬家的消息,不管他能不能看到,这样做至少会让我好受一些。
可刚打开手机,消息栏就跳出了一大堆的热点资讯。
我对智能手机的运用还不熟练,不知道怎么关闭这些无聊的八卦推送,只能忍受其骚扰,手动一条条删除。
但当我看清今天推送的内容,却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动弹不得。
[同性恋?吸毒?耍大牌?人气偶像锦户亮竟是这样的两面派?!]
我颤抖着手点开链接,条理清晰,图文并茂,每一个字都透着恶毒,毒液顺着标点符号溅开,浸入我的眼眶,令我眼前发黑,太阳穴抽紧疼痛。
40多分钟前发布的,已经占据了各大版面的头条。
那些图片里的场景,我都见过。
KTV走廊暧昧的灯光下,图片里只有我们两个,锦户挽着我的手臂,举止亲密。
在休息室里,我在帮锦户扣上衬衫的扣子。
公司深夜的角落,锦户和横山抱在一起。
酒店房间门口,锦户和涉谷的亲吻。
……
[据知情人士透露,锦户经常无故旷工,仗势欺人,临时毁约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比如某知名防晒霜品牌的代言人,一开始敲定的就是锦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锦户这个孩子平时虽然爱闹,但对待工作确实比谁都认真,他不是报道里所说的那个样子。而且防晒霜的事情只是他晒得太黑才取消的,明明已经提前取得了对方公司的谅解,一切解约事项也合法合理处理好了。后来的代言人也是我们公司的,代言费用也做出了不小的让步。怎么可以这样歪曲事实?!
至于吸毒的部分就更是无厘头,不过是一张昏暗模糊的吸烟照片。
信口胡说的架势已经明摆着了,到底是谁在恶意诽谤,造谣生事?!
我又是气又是急,手抖得几乎不听使唤,好容易播出了电话,可不论是锦户还是横山的号码,都处于占线状态。
想来也是,遇上这样的事,现在他们肯定是焦头烂额。
我只想着赶紧回公司,胡乱套上衣服。出门走到大街上,脑子却突然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嗡嗡嗡的,直到一道白光将我拉回。
我被路口一辆轿车剐蹭,掀翻在地。
左手着地,手肘连着手臂内侧一片血红的擦伤,手腕更是疼得要命。
轿车车主下车将我扶起,身边聚集了不少人。
可他们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出荒诞剧,只剩下各种表情和色彩在我眼前晃动。我什么都听不进,只想着赶紧回公司。
不顾司机的阻拦,我拦下一辆车,回了公司。
上车之后我穿上了西装外套,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可手腕藏不住,看着奇怪,外翻的角度无法动弹,一动就是撕扯的疼。
进门之后,公司里果然如我所想一片忙乱。
有的打着各种电话,像各个方面解释。
有的在处理网上过多的衍生八卦花边和恶评。
有的联系着各大平台删除不实信息。
这可能是我进入公司以来,见过的前所未有的危机事件。
我穿过走廊,往最深处的办公室走去。
这里隔绝了外面的一片混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能听见自己快速而强烈的心跳声。
我想他需要我,横山,不知道他会有多着急。
想着,我加紧了脚步。
门没关紧,像是被人用力甩上,又稍微弹开之后的样子。
锦户也在里面。
还没等我推开门,只听见锦户的声音。
一如既往地,他一着急起来,整个走廊都是他的声音。
“为什么不给村上君发消息?整个公司的人都被你叫回来了,为什么没有村上君?”
“他……”横山的声音不是很大,我侧耳靠着门近了一些,“这件事情你别问,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好好处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天的试镜。”
“你别想给我转移话题,我现在再问你村上君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叫他回来?”锦户声音里满满的控诉,“你是不是听了信息部的人胡说八道,相信是什么前经纪人爆料,怀疑村上君?”
“都说了,你别管,别想那些没用的事情!”
横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大起来,我能听的很清楚。
“村上君不会这样做的,你现在马上把他叫回来,我要见到他才安心。”可能是被横山突然的强硬吓了一跳,锦户的语气放软了一些。
“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没你的事。”
横山说完这句话之后,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可能是我挑的咖啡杯,也可能是我上次心血来潮去体验陶艺课的时候给横山做的丑丑的笔筒。
我跟着里面的声响心惊肉跳,靠得更近一些,探了探头,想看清里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锦户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村上君做的。”他为我争辩,气愤又带着委屈。
“可……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做的。”
与之相对的是横山的声音很轻,可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推门进去,只见锦户站在办公桌前,脚边一地玻璃渣。
我竟还有功夫庆幸,摔坏的只是烟灰缸。
横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锦户见到我时显得慌乱,眼神中满是担忧,欲言又止。
我其实还好,我又不是玻璃,没那么易碎。
我站在门口的时候脑子还是乱哄哄的,所以带入不了,很抽离,甚至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很奇怪。
左手的手腕已经没有知觉了。
可能是疼过头了。
横山终于抬起头来,惊讶了一瞬之后,没有再直视我,眼神涣散。
“我来了。”我对他说。
“嗯。”他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怎么安排,我都听你的。”我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踩在玻璃渣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他终于看向我,声音微颤,“先把锦户送回去,然后回家休息吧。”
我确实不是玻璃,我想。
在他望向我的那一刻,我便可以确信。
他那双深邃动人的眼睛,那双我认为我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的眼睛。
宛如美杜莎之瞳。
将我的心一寸一寸化为尘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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